“閃開！”當值的老伯醫生這時說，他執著一支特效麻醉跑來，飛撲到人群上，幾個老伯一邊承受著毆打，一邊死死地壓著，喝著：“快！”

拉扯十秒後，外面已聽到有人降落，準備沖入醫院。

“走！”

荒木智子見到醫院鐵閘正給人用炮彈射破著，她改扛著機關槍一邊掃射，一邊後退著說：“快！”

這時一群全幅裝甲，甚至連臉部也蒙上面罩的特種覆制人沖入來，取著機關槍掃射。

“噠噠噠……”

電梯關門那刻，藤井一輝意識到古川和荒木是真切的血肉軀體，他們這是承受著子彈倒地，沒有再起來。

人類在自己研發的子彈前，十分渺小。

高速墜下的電梯運送他們到地下鐵，電梯當即自動炸毀。地下鐵啟程那刻，月臺也自動炸毀，列車直走到基地。

藤井一輝抱著頭坐在餐卡位置，深深呼吸著。不過見了幾面的老人，還沒有康覆的老人，戰死在醫院大堂，連一句遺言都聽不到。

“對不起。我作為生化人，一點戰鬥力也沒有，抱歉。”藤井一輝雙眼濕潤，握著拳頭低頭說。如果他像黒木淩那樣，一早扯下了覆制人的計算機，荒木和古川就能早一分鐘逃離，跟他們坐同一班車。如果他想櫻庭佑希那樣多個心眼，熟悉科技，也不至於狼狽地讓老人掩護撤退。

“哈哈哈……”福山明治苦笑著，又說：“小夥子，我們早晚都會死，戰死對我們而言，是最有尊嚴的事。”

“為什麽你們相信我？”過了良久，藤井一輝問。福山明治說：“眼睛啊，你雙眼不像撒謊。吉野像，所以我們先查了他的身份，不過還是晚了。如果早點確認身份了，我們早在車上扔他下去。”其餘老伯苦笑說：“哪裏有這麽多如果，下次大家不要健忘了。”

苦笑一陣，老伯都沈默著，他們取了棋盤出來，默默地下棋。藤井一輝很久沒有見過真實的棋盤，他靜靜地觀看著他們對弈，腦海不斷循環播放著黑衣特種部隊沖入來那刻，大堂不斷爆破，兩個老人扛著機關槍作出最後的反擊。

“到達伊那市。”一把女聲響起，藤井一輝嚇了一跳，雙眼看向顯示屏時，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正對著老人和藹地笑著。

“謝謝啦，希子。”福山說，他走出月臺時，步履比之前沈重許多，幾個老伯一剎那老了許多。

“鐸、鐸、鐸……”一陣急速的金屬步伐聲響起，月臺的大石柱後，冒出帶了義肢的老婆婆北原問：“智子呢？古川那人呢？”

眼見眾人沈默，北原惠美問：“真的假的？”因為年老，她的嗓音變得尖銳，也帶著三分沙啞。

“對不起。”藤井一輝深深彎腰，北原惠美低頭了下，說：“小夥子沒事，跟我來，會長想見你。”

眾人坐著扶手電梯上去月臺，藤井一輝觀看著四周，都是舊建築改建的，比宇田基地殘舊許多。

灰暗的長廊下，一個女人漸漸在黑影中冒出來。

藤井一輝見到那個知名全國，一直被痛罵的女人，最近也被追捧的女人，這個女人六十多了，跟自己的外婆一樣年紀。

依稀記得外婆提及菊川華子跟她是同一所大學……

“小輝長大了許多呢。”菊川華子見他發呆，微笑地說。她的神色沒有像媒體那樣展示得兇神惡煞，也沒有那麽多衰老的跡象，她穿著一身米棕色的寬大衣衫，手上戴著電子手表。

“菊川女士你好。”

“你外婆好嗎？我跟你外婆是同學。”菊川華子微笑地看著藤井一輝問。

“嗯。她很好。”

“這很好。”菊川華子怎麽會不知老同學好不好，只要她心血來潮，就像櫻庭佑希那樣駭入對方的裝置，隨時聆聽著對方的作息。

“謝謝你救了我。”

“你怎麽成了再生人了？”菊川華子問著，又揮了揮手，示意他跟著來。藤井一輝說：“說來話長，反正不是自願。”

“那你給宇田他們覆活的對吧？”

“啊？嗯。”

“這不錯。”藤井一輝隨著菊川華子進入房間內，是一間休息室，藤井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裏，這個基地光線不會太猛，還有很多老人傷殘設施。

“我想問。”藤井一輝跟菊川華子坐下沙發那刻，天花板一個吊臂吊出茶壺，給他們倒了些茶。

“嗯？”菊川華子在玻璃桌下，抽出碟子，吊臂又夾來一些蛋糕。

“你一直反對科技發展，可是這裏……”

“我反對科技泛濫使用，我反對科技代替了人的作為，科技用作護理人類，我並不反對。”菊川華子笑著說，她示意藤井一輝吃口蛋糕。藤井一輝起初以為是老人家經常掏出來的過期蛋糕，吃下卻發現是新鮮的，那草莓顯然是在農場摘下來。

“菊川女士怎麽看當局？”藤井一輝莫名想找一個傾訴，找一個問一問怎麽辦，就像一個人茫然的時候去占蔔、去告解。

“混亂的局面，不過也應該，人自私了這麽多日，總得為自己的冷漠負責。”

藤井一輝發現她的口氣跟櫻庭佑希一樣，她以為她即便不譴責宇田優，起碼也展示人文的關懷，畢竟菊川華子還救了很多給虐待//的學生和平民。

“你很驚訝我這麽冷漠。活了這些年，經歷了無數謊言，眼巴巴看著謊言變成事實，眼巴巴看著血腥的事情被遺忘，有時候我也很迷茫。”菊川華子說，“可是，走到這一步，我還是沒有忘記初心。”

“初心？菊川女士成了紅色晨曦是為了什麽？真的單純喊出反對科技這一個標語，你顯然不反對科技。我還是不懂。”

“我很小就對數學和計算機有興趣，天分也高，駭入各大公共網站的服務器一早不滿足我。我在初中就潛入各個地下論壇，想看看世界上有多少個外星人潛伏在地球。我最初能獲得的權限，也不過是初階黑客能進入的範圍。我見到很多FANMAI人口和強迫FAN春的組織，我很憤怒，我希望能建立一個程序銷毀了這些網站。

長大了，大學學士畢業那一年，我有足夠資格深潛更深的網絡，我在黑客組織上也有十分的名氣，那時我發現首相府，還有其他地方的制造覆制人之餘，還創造了很多人體實驗計劃。這些計劃甚至是上世紀二戰之後承接下來的‘抱負’。”菊川華子將抱負的語氣加重，以示不屑。

“我那時問黑客朋友怎麽辦，他們都說，多看幾遍這些真實的消息，人麻木了，就可以了。我做不到，也有很多個菊川之流的男女做不到。上了研究所，我決定要開啟一個能指導人類更好未來的程序，也進入了烏鴉聯盟。一個專門破解首相府機密文件的俱樂部，也是專門對付CIA和GONG.AN.廳之類的特工黑客組織。

每當我深入解密文件，我對科技，對人生，對地球有更多疑問。我大可以不再看，努力成為年入千萬新日圓的首席技術分析師，可是每一日我合眼入睡，我都做不到。我想跟父母傾訴，怕父母給GONG.AN.廳抓走。我想跟朋友交流，可沒有幾個朋友了解我的心意。

當我成為博士指導員，想找一個正義又有的天分的學生時，我找到了，我很高興。這個學生在上大學那天，也進了烏鴉聯盟，解密了很多文件，他不甘首相府隱瞞民眾偷偷改造人類，取代原來的人類。當他解密其中一份文件時，他暴露給GONG.AN.廳，最後他自殺了。”

藤井一輝睜大雙眼，直勾勾地看著菊川華子一雙深淵似的瞳仁。

“他那時直播自殺，也將文件上載了。可是，GONG.AN.廳很快刪除，這些數據也給我在暗//..//網刪除。我要保護他，這個學生的安危，我作為老師有責任去保護。同時，我不再相信首相府。我建立紅色晨曦那刻，是想呼籲大家提放生化人計劃這一類，可是口號太模糊，也不容易獲得認同。我唯有走上了‘反科技’的道路。GONG.AN.廳派人刺殺我起碼有四十八次，每次我策反的奸細提前告訴我，我用替身代替了。”菊川華子冷笑了一聲。

“我很努力表達要求，我很努力喚醒各位人類清醒面對自己正在給首相府淘汰和改造。可是，我越是對著鏡頭呼叫，人群越是妖魔化我。我沒有幻想過自己是一個拯救者，我只是履行自己的責任和義務，作為一個有道德的人類，阻止自己的同胞被覆滅，僅此。”菊川華子雙手一揮，藤井一輝可以見到她其實心內還是充滿憤恨。

不被理解，不斷被否認，不能隨意暴露證據，一直被妖魔化、汙名化，僅僅因為她在提醒同胞，提防著被機械和生化計劃取代。

“你認同宇田他們的行為嗎？有沒有思考過，現在的人很無辜？或者事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麽嚴重，外面的百姓不過是想要一口安樂茶飯。既然百姓不想清醒，為什麽一定這麽殘忍喚醒他們？他們伸出旗幟了，真的能改變世界嗎？”

“茶飯混著鮮血，還能吃得安心嗎？真真確確的數據和真切的經驗，真的要合起雙眼不聞不問嗎？面對別人受苦而麻木沈默，你指望日後自己受難，有人願意出來替你取回公道嗎？小輝，夢是很好，可是夢終究要醒來，不然一日睡醒之時，身陷火海，再也不能再逃脫了。”

藤井一輝低下頭，久久呆在醫院，他的人文關懷也不過變得虛偽，活在一個象牙塔裏面，看似公道，實際也是很冷酷。

“混亂的時候，令人痛，才能令人深切思考究竟前路怎麽行。要是慘痛過後，他們依舊選擇不斷破壞地球資源、過度擴張、過度消費、過度發展機械工作化，認同優生學和淘汰觀念，我無可話說。起碼，我問心無愧，我努力過給他們思考，給他們清醒的機會。”

草莓蛋糕很新鮮，也很好吃，藤井一輝卻咽得不是味兒，他想反駁，卻不知在哪一個點開始說起，他親眼見到巡邏隊的暴行，他親眼見到再生人的威力，他有感夾在中間，沒有一點喘息的機會。

灰色天使的灰色在於黑與白之間。

不必對立，不必迷茫。

“我聽過一個再生人說人類沒有一個是無辜，單單是道德責任理論的意思，還是有什麽深層的含義？”藤井一輝見到菊川華子好像當他是孫子那樣，不斷讓吊臂夾不同的點心來，有曲奇、草莓大福、米布丁……

一壺熱乎乎的奶茶還給希子泡出來。

“你不知道很正常，這些事情，給GONG.AN.廳刪除得一乾二凈，哪個網站或者報社提及都給暗殺或者恐嚇，父母也羞愧得不向你們這些年輕人提及。”菊川華子也臉露出羞愧的神色，藤井一輝不懂。

“第三次世界大戰，日本的資源繃緊，其實是幾個寡頭商家囤積居奇想發//.國//.難財。首相府和背後勢力卻覺得不如趁著這種艱難的時候，解決一些平成時期落下的問題。”

“例如什麽？”

“人口老化。貧窮老人，過多的流浪者。”

“解決的方法是什麽？”藤井一輝不懂，難保不成都像楢山節考那般，背著年老母親到雪山等死？

“事情變得失控，短短四年貧困人口驟降，首相府才逼著財閥吐出資產，制造出首相府的戰後經濟奇跡。這是當時地下記者組織制作的片段，你有興趣就看吧。”菊川華子站起，按了幾下屏幕。

三分鐘後，吊臂夾著一堆光盤來。

“懂得操作光盤機嗎？”

“懂，小時候有一臺古董。”

“我先忙了，想返回宇田基地的話，告訴希子，她會告訴你怎麽搭地下鐵，在哪裏下去。”

“先慢著。”藤井一輝想起一件事。

“嗯？”菊川華子回頭問。

“你怎麽看永生不死？”

“違反自然。”菊川華子平靜地道。

藤井一輝在口袋取出了一枚芯片。他剛成再生人，向極道小混混買了個進口高級掃描儀，一日他發現藤井詩織真的成為宇田一夥人後，他掃描了藤井詩織的計算機雲端。

藤井一輝詫異地發現藤井詩織偷偷駭入了永久破壞再生人重塑的DNA程序，他將程序刻錄在芯片。

“這裏是永遠破壞再生人重塑的程序。再生人可以銷毀，但也比別的生物容易重塑。”藤井一輝遞出芯片給菊川華子。

菊川華子眨眼了下，她微笑撿起芯片，對藤井一輝出賣宇田組織的事，看不出微笑下真實情緒。

藤井一輝站起鞠躬，菊川華子也對著他鞠躬，然後離開了。房間布置得像上世紀九十年代那般，一點太空風格或者新時代的計算機也不見，裝修的顏色也十分舒服。

盤坐在電視前，他將一號光盤輸入光盤機內，等著電視出現畫面。

“今日是2032年10月12日，我是真達報記者新海亮，今日是來錄制川崎市XX街的真實情況。已經是錄制地十八日，目前為止，GONG.AN.廳的特別巡邏隊聲稱有人叛//..GUO，將十八名貧困老人和無業游民//..//逮走。有三個無業游民是街坊主席舉報，到這一日，也聽不到老人和他們的消息……”

鏡頭轉移到室內，室內十分狹小，團地的3DK寓所，雜務都堆積在墻邊。記者新海亮盤坐在一戶一家五口面前，問：“你們知道為什麽拉走他們嗎？”

“不知道，聽聞是叛//..GUO。”

“可是，他們這麽貧困，怎麽叛//..GUO呢？”

“敵//..方給些錢引誘吧？”男戶主回答。

“你相信這個事實嗎？”

男戶主沈默。

這時鏡頭有個老人家走過，他撐著拐杖說：“我想要一杯熱茶。”

“爸，我不是給你倒了一壺在房間嗎？你真的很煩啊……”

盜攝的鏡頭晃來晃去。

藤井一輝不理解含義，忍不住按了快進，這時新海亮這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又對著鏡頭說：“今日是2032年12月2日，我是真達報記者新海亮，今日是來錄制川崎市XX街的真實情況。已經是錄制了兩個月，目前為止，在這個街坊，被特別巡邏隊逮走的人有九十三名，當中八十八名是貧困老人和無業游民。有四十三人是街坊主席和鄰//居//舉//報，到這一日，也聽不到老人和他們的消息。我身處的街坊，因為戰後資源緊張，施行了飯票制度……

同事已經深入采訪這些被逮捕老人的下落，根據一個前監獄獄長和十個實名的監獄工作人員報道，這些老人和無業游民。”

新海亮這時咬著嘴唇，低頭盯著鞋子一會兒，恢覆主播一樣口吻說：“他們被帶進監獄，像二次大戰處決猶太人的方法一樣，每五十個老人和流浪漢送到毒氣室。這裏是他們冒著生命危險拍下的證據……”

光盤換了三張後，夕陽早度過到深夜，藤井一輝忘卻了時空，只是看著光盤。

新海亮對著鏡頭繼續說：“首相府以資源緊張為由，不再打著叛//..GUO旗號捉拿老人和窮人，甚至鼓勵街坊舉報沒有八百萬日元資產的老人出來，換得多一個月的飯票。

目前為止，不單是老人和無業游民給鄰裏親人舉//..報，還有沒有就讀理科商科，收入不高的中年男女被逮捕，這些中年男女有藝術家、自由職業家、退役運動員……以下是我一直寄居采訪的平原家庭，平原家老爺爺平原七郎自願上了特別巡邏隊的車……”

新海亮深深呼吸了一下將鏡頭轉移了，鏡頭繼續是盜攝。

“平原爺爺，你真的要走了？”聲音是新海亮發出來，他的聲音顯然是哭過。

“是啊，都說了很多遍了。”那個要兒子給他熱茶的平原七郎撐著拐杖說。

“你……你有話要說嗎？”新海亮問。

平原七郎說：“一直讓你們照顧，實在對不起。我沒有什麽資產，當下戰後糧食緊張，是我

拖累了你們。你們不用想念我了，監獄會好好照顧我的。”

平原兒子、平原媳婦和兩個孫子女只是站在玄關前，做兒子的淡淡地問：“爸，你確定？”

“嗯。送我走吧。只要我走了，你們就能吃上熱騰騰的白飯了。我們走了，你們能過安穩的日子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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